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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盏茶的时间 长江尾

君住长江头

我住长江尾

日日思君不见君

共饮一江水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- 卜算子 [宋]李之仪

自从十几岁的年纪会了这阙词,这句子就时不时跳上唇来,夏夜纳凉江水窃窃私语的时候,秋风刚起苍青色的浪拍碎在石头上的时节,少女的心总会暗自思量,是不是有一个他,会不会也住在长江边上。

 

长江这条大河,自青藏高原的冰川启程,奔腾几万里地, 经过青海、西藏、云南、四川、重庆、湖北、湖南、江西、安徽、江苏,终成一条大江,波澜不惊,由上海缓缓注入东海。它的源头有牧民,逐水草而居,戈壁荒凉,高山壮阔,腹地人烟稠密,那多么人,几万里地,怎么会没有一个我的他呢?

 

于是,我对长江边上的人和地方天然的怀有亲切之感。

 

国境之内,再没有哪条大河像长江般聚拢起这么多风俗各异的人们。取一样的水放茶树的叶子,藏地人们的酥油茶和江南人家的绿茶断断不是一回事;六堡的黑茶和峨眉的毛峰那能是一样么;就算同为高山云雾,湖北武当的云雾茶和庐山的云雾茶也还泼辣的有几分不同呢,抚慰人的心和胃倒都是一样的。于是乎,这几万里地上繁衍的人们,饮一江水喝百样茶。

 

秋风起而叶子还绿的时节,我们在上海遗忘了的心事般的一条小马路上偶然遇见了一个茶馆。

 

绍兴路上有家汉源书屋,汉源书屋的主人是尓冬强,他有个堂哥叫尓冬升。尓冬升是赫赫有名的香港才子导演,他的某任女朋友是张曼玉。据说张国荣来上海拍电影《风月》的时候曾到汉源书屋小坐过,据说还曾将汉源书屋的一角作为其写真集某张照片的背景。

 

而此刻如果你来到绍兴路,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将这条小马路染上层层绿阴。这是条单行道,没有公交车,路上大部分时候也没什么人,匆匆而过的常是这里的老住户,大部分看起来都是极寻常的中年人打扮,骑辆老旧自行车,连铃铛也不打的,熟门熟路的蹬几下就在绿阴里走远了。

 

路旁的房子相当安静,总共也不过三层高,一层层延伸进去成朴素洁净的老弄堂,安放普通市民的各种柴米油盐。安静是安静的,但总归能瞥见些人间烟火气的温暖,谁家的儿女拎着东西来看父母了;谁家的煮夫盘算着晚上烧什么,拎着小菜匆匆往家赶了;弄堂入口一间几平米的小房间,窗户挺大的,日光灯常年亮着,门房在里面喝茶抽烟看报纸。路口的绍兴路公园只有巴掌大,常有老阿伯拉胡琴,几个人站在公园门口咭咭呱呱用上海话聊家常,又有个子小小的老阿姨摸进公园,在草地旁站定,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好的物事,再一层层打开,露出一个饭盒,将饭盒里的什么倒进地上的瓷碗里,然后笑眯眯的唤公园里的猫过来吃,有时也不唤,那些猫很快就都闻风而动全跑来了。猫也好,人也好,似乎都很满意。除此以外,整条路几乎不见人,安静的好像掉进了时间的河底。

 

路的另一边是洋房,一幢一幢,或显或露,不高,像猫一样蹲踞在树荫里,外墙是淡灰色或米黄。门上如果有招牌,那招牌也很不显眼,简直就像长进了外墙,要走近了仔细看,才念得到:上海新闻出版局、文艺出版总社、上海昆曲团,从路头边走边看,走完550步,这条马路也就走完了。绍兴路的一头抵着陕西南路,一头开向瑞金路,无论从哪头出来,都感觉像是走出了时光的梦,掉进了鲜辣芜杂的此刻。

 

就在绍兴路靠近陕西南路的那一段,我们路过了这个茶馆,门面小小的。相当朴素,至今也说不准到底店的招牌是在门面的哪个位置,但是是有招牌的 - 敲冰山房。门口有一丛竹子,门楣上左右吊着两个糊了红纸的篾条灯笼,也许是那种家常的精致和随意让我们驻足看了一看,还是不明白这是家什么店,但是决定进去看看不妨。

 

进去就不由的眉开眼笑了,这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简直就是捡到宝了啊。进门有两个搁架,摆着七八个小茶壶,颜色朴实温润,造型可爱,令人忍不住要去抚摩把玩一番。价格令人咂舌,店员是个小姑娘,倒是非常从容放松,热情的打过招呼以后又坐回桌子后面泡茶去了。搁架的最上层摆着几个日常用的篓子和篮子,篾条编的,轻巧、实用而结实,年深日久已成一片乌红色,隐隐的泛起光泽。

 

靠墙的架子上放满了包好的茶叶,有一小篓一小篓的安茶、白茶、红茶和普洱。茶和中药的名字念起来都特别像诗,但鸭屎香这名字确实令人发笑。竟然还看到了小法沱,是二战时期进入云南缅甸边境的法国人开发的。里间的门口挂了蓝布的帘子,旁边靠墙是直到天花板的搁架,每个小格子里都有一样东西,有茶盏、公道杯、壶承等等。我在这搁架前流连忘返,每只茶盏茶杯都小小的,形状和色泽都很不同,有些像小小的铃兰花镶了金边,让我想起外公喝酒用的小瓷盅;有些上面有红绿色彩描绘的工笔画,有人物的,有园林风景的,令我好奇这些杯子是什么年代的,曾被什么人用过;也有现在常常见到的素净的陶器或瓷器,店家自己做的公道杯是素净的陶器,表面并不光滑但也不粗粝,颜色像蛋壳的那种灰白又带点青色。

 

走道的一边放着一溜长几,看到上面的东西我又走不动路了。是一卷卷棉布和麻布,颜色是沉稳的深蓝和黑色。打开一卷布,长而窄,可以做桌旗,也可以挂起来。旁边还有用棉麻布做的一些茶壶套,方形顶上收口,两层布之间铺了厚厚的棉花。这么一个茶壶套敦敦实实的立在架子上,令我不由得想变成一个茶壶,藏身在这里,受到这么温柔细致周密的保护。

 

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店员的座位旁边摆着一口大缸,原来里面是从湖州运来的山泉水,专门用来泡茶的。茶,可以自己泡,也可以请店员来泡,店员泡也没有额外收费。我们像小孩子般贪玩,不会放过这个像过家家一般摸摸每样东西摆弄各种小东西的机会,茶,就自己泡了。

 

恋恋不舍的离开这些茶盏茶杯茶壶棉布麻布,我们终于拣定了外面院子里的位子来泡茶。院子四方,矮矮的砖墙,靠墙摆满了绿植,叶片青翠欲滴,还有一口大缸,水面因风而皱,圆圆叶子的金钱草一大蓬浮在水面上。防腐木做的地板上摆着两三个坐垫,一张小方桌,头顶是被阳光雨水洗成灰白色的帆布大阳伞,探出头去,看见深蓝的天空和楼上住户还没收进去的衣裳,一只大白猫从雨篷上轻巧的一溜烟儿的走远了,急急忙忙的,难道是去赴什么约会?

 

一盏茶,两个人,相对忘言,茶香湿润,缕缕热气洇开,只是相顾微笑而已。

地址:上海绍兴路33-1 敲冰山房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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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杰斯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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